原標題:汶川地震被救少年14年后救火犧牲:朋友圈最后回復是“打火” 剛做完手術(shù)母親哭暈多次
蔡茂強還有很多計劃要完成。他和發(fā)小約了酒,打算這次出完任務(wù)后回去聚一聚;幾個朋友準備結(jié)婚,有好幾場喜宴正等著他;到了過年,他要和交往4年半的女朋友帶著雙方父母一起去買房,如果一切順利,他很快會成為一名新郎。
一切在10月21日被打破,蔡茂強永遠留在了這一天,距離他的23歲生日還有兩個月。
10月17日,湖南新田縣發(fā)生森林火災(zāi)。事發(fā)當日,蔡茂強與隊友在組織和掩護地方撲火隊員撤離中,因現(xiàn)場突發(fā)爆燃,身受重傷,經(jīng)全力搶救無效不幸犧牲。
他的骨灰被帶回家鄉(xiāng)四川汶川,當?shù)厝嗣裨阢氪ú┪镳^為他舉辦了追悼會。孟凡站在一眼望不到頭的人潮中,看著發(fā)小的骨灰盒被捧著從面前經(jīng)過,腿有些發(fā)軟,“太可惜了,將近1米8的小伙子,變成了這么小一個盒子。”
蔡茂強在救援現(xiàn)場。圖/受訪者提供
【1】噩耗
家人是最早知道消息的。事發(fā)當晚9點半左右,蔡茂強的父母接到了兒子去世的噩耗。姑姑和姑父說,他們是在晚上10點多收到的消息,“知道的時候(我)不像樣子了,心臟受不了,人也麻得受不了。”
孟凡在第二天早上接到了媽媽打來的告知電話,心里“咯噔”一下,沒敢相信,立刻給發(fā)小和親戚打電話詢問。消息傳開,幾分鐘后,所有朋友都在相互打聽。
最終,來自蔡茂強戰(zhàn)友的確認給了孟凡當頭一棒。彼時,他正在開車,“瞬間一身都麻了”,他緊急把車停在路邊,不敢再動。
另一位發(fā)小得知消息時,正在十六七層樓高的地方進行高空作業(yè),接到電話后,他險些撐不住,死死握住手里的鐵桿,10多分鐘的時間里,他沒法動彈。
蔡茂強的最后一條朋友圈發(fā)在20號晚上8點55分,照片中,他在去往救援的路上,遠處綠色的大路牌上寫著“歡迎您來到湖南”。文案里,他說:“還有三十秒到達戰(zhàn)場。”
一個發(fā)小在評論區(qū)問他去哪兒,他回復“打火”。這是當天晚上9點36分,他在朋友圈的最后一條回復。
這幾天,最后一次和蔡茂強視頻通話的情景常常在孟凡的腦海中浮現(xiàn)。20日下午,蔡茂強到達貴州銅仁,在通往湖南的大巴上,他在朋友圈發(fā)了一條沿路風景的視頻,孟凡看到了,給他留言,沒過多久,來自蔡茂強的視頻通話邀請彈了出來,這是兩個朋友間一貫的交流方式。
兩人閑聊了幾句孟凡的生意,視頻中,蔡茂強還笑嘻嘻地催問他到底什么時候結(jié)婚。孟凡當時以為發(fā)小是去湖南參加培訓,沒有多在意,F(xiàn)在回想起來,他覺得后悔,“早知道會這樣,我當時就應(yīng)該跟他說一句注意安全。”
【2】選擇
蔡茂強出生于汶川蘿卜寨,是一個土生土長的羌族小伙。寨子在山上,只有200多戶人家,村民之間都相互認識。孟凡和蔡茂強年齡相差不大,小時候總是一塊玩,也常常一起割豬草、挑水、挑糞,兼做些農(nóng)活。
孟凡介紹,早期,寨子整體的經(jīng)濟狀況并不好,汶川地震前,村民們住在老舊的黃泥土房里,大多以務(wù)農(nóng)為生,蔡茂強一家也不例外。蔡茂強有個小兩歲的弟弟,去年成了一名軍人。
8歲那年,蔡茂強家里遭遇大火,房子被燒毀,爸爸媽媽帶著兄弟倆到汶川街上租房住。為了生計,夫妻搭檔,做起了小生意,賣一些阿壩州的特產(chǎn),例如牛肉干、車厘子、紅脆李子等。
一年后,汶川地震,蔡茂強一家被武警從廢墟中救了出來。孟凡猜測,這兩件大事或許給蔡茂強選擇成為一名消防員帶來了影響。
2019年12月,蔡茂強加入四川省森林消防總隊阿壩支隊汶川縣大隊。據(jù)媒體報道,入職以來,他先后參加了森林草原滅火任務(wù)14次、綜合救援任務(wù)6次。今年8月,因為在重慶大足森林火災(zāi)撲救任務(wù)中表現(xiàn)突出,他還受到1次嘉獎。
幾乎每一個身邊人都能感受到蔡茂強的變化。在“四川森林消防總隊”微信公眾號今年1月初發(fā)布的文章中,他的父親提到:“自從娃娃加入了森林消防,慢慢地發(fā)現(xiàn)他長大了,也懂事了,每次輪休回來,都會幫屋頭干一些家務(wù)活,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
朋友們也覺得,蔡茂強變得更成熟了。過去,他是一個穿著緊身衣、緊身褲,腳踩洞洞鞋的“精神小伙”,喜歡發(fā)一些“非主流”文案,成為消防員后,他愛上了白T恤和灰色休閑褲,社交媒體里的視頻和配文,除了女朋友,就是消防救援,“他真的很愛他的工作。”
【3】朋友
重慶救援期間,蔡茂強在社交平臺上發(fā)布了一組照片,他和隊友們穿著消防服,滿身泥濘,倚在坡邊吃雪糕,或坐在森林里的空地上休息,也躺在黃土地上和衣而睡。他在照片下配文:“那(哪)有什么鋼鐵俠,只是一群年輕人穿了一身鎧甲。”
工作之外的蔡茂強,是個陽光、開朗、愛笑的大男孩。一位親近的朋友評價他的笑容“非常治愈”,另一位朋友說他是大家“心情不好時的開心果”,也是自己“失戀時感情的開導者”。
還有些朋友被蔡茂強的親切吸引。如果在街上遇到熟悉的人,不管隔得多遠,他都會叫住對方,熱情地打招呼。碰上休假,蔡茂強會把大家約出來喝酒聊天,每次空閑了,就說要請大家吃飯,有朋友結(jié)婚,他早早就到了現(xiàn)場,幫著搭搭架子、盛菜上菜,做一些準備工作。
寨子里的孩子們長大后,大多會離開汶川到外地生活。大家平時聯(lián)系不多,但如果有回來的機會,總要約著聚一聚。
沒有什么是一頓酒解決不了的。過年前,二三十個人聚在其中一位發(fā)小的家里,屋外下著雪,大家一邊煮啤酒,一邊嗑著瓜子花生聊天,偶爾打打牌,或是到汶川街去唱歌和吃燒烤,常常一聚就是通宵。
有一年過年,大家決定烤羊。一只羊得要一兩千塊錢,十幾個小伙子都沒什么錢,每個人出一兩百塊,眾籌買下一只。一個兄弟把家里的前院空出來作場地,一個兄弟出油,另一個兄弟出調(diào)料,蔡茂強和其他人負責帶酒。攢了一年沒說的話,一聊,又要到天亮。
那時的蔡茂強也才十七八歲,還是個學生。盡了興的孩子們怕被父母責罵,清晨散伙后,從兄弟家的房頂一點點摸回自己家的房頂,再慢慢爬下二樓,回房間睡覺。沒過幾個小時,他們又要出現(xiàn)在父母面前,假裝自己前一天晚上已經(jīng)早早回來。
在這個二三十人的朋友圈子里,蔡茂強屬于最規(guī)矩的那一類。孟凡說,他不惹事、不吹牛,也見沒和誰鬧過矛盾。羌族的小伙子性格直爽,有時在酒桌上會發(fā)生爭執(zhí),蔡茂強總是那個在中間調(diào)節(jié)的“和事佬”,“他和每一個人關(guān)系都很好”。
得知蔡茂強犧牲的第二天,朋友們連夜從省內(nèi)外趕回了汶川,有的朋友向老板請不到假,辭了工作,只想著能回來見他一面。
追悼會結(jié)束后,大家到汶川博物館旁邊的酒店吃晚飯。孟凡的女朋友莫琳感到有些震撼,和他們吃過那么多次飯,她沒見過這樣的場面,與往日大大咧咧的嬉笑打鬧不同,包間里充斥著壓抑的氣氛,十幾個人高馬大的小伙子沉默地坐著,鼻子通紅,沒人愿意動筷。一個朋友告訴莫琳,出任務(wù)前兩天,他和蔡茂強還在一起吃燒烤。兩句話沒說完,眼淚下來了。
生活中的蔡茂強。圖/受訪者提供
【4】悼念
10月24日,應(yīng)急管理部批準在撲救森林火災(zāi)中犧牲的四川省森林消防總隊阿壩州支隊汶川縣大隊汶川縣中隊消防員蔡茂強同志為烈士;應(yīng)急管理部森林消防局為蔡茂強同志追記個人一等功,追認蔡茂強同志為中國 黨員。
26日,蔡茂強的骨灰被帶回了四川汶川,當?shù)厝嗣裨阢氪ú┪镳^為他舉辦了一場追悼會。為了能到場迎接這位英雄,汶川的商家大都關(guān)閉了店鋪,許多百姓帶著自己定制的紀念橫幅和鮮花,擠滿在道路兩旁。
下午1點多,蔡茂強的骨灰到達汶川博物館。骨灰被捧著下了車,軍人用當?shù)氐姆窖源蠛埃?ldquo;蔡茂強,到家了!”兩側(cè)的軍人向他脫帽敬禮。網(wǎng)絡(luò)上流傳的視頻中,眼淚打濕了口罩,啜泣聲和沉重的音樂混雜在一起。
莫琳趕到博物館時,追悼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她進入靈堂,看著朋友的遺像,忍不住哭出聲來。莫琳第一次看到這么年輕的遺像,是蔡茂強剛?cè)氩筷牄]多久拍的照片,她想,他可能自己都沒有想過,那會成為他的遺照。
遺像的前面放著骨灰盒,上面蓋著國旗,莫琳覺得,自己的痛苦得到了一點安慰,至少朋友沒有白白犧牲,他得到了國家的認可,國家也認為他是一個烈士,是一個英雄。
晚上守靈的時候,莫琳見到了蔡茂強的女朋友,她憔悴了很多,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頭發(fā)亂糟糟的,“她以前是那么愛美的一個女孩”。
女朋友見到莫琳,扯著嘴角朝莫琳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莫琳看得出來她在硬撐。在來汶川的路上,莫琳想了一肚子安慰的話,她打算告訴對方,“雖然逝者已逝,但他會以另一種方式陪在你身邊。”排練了無數(shù)次的語句,卻在真正見到她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了。莫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張了張嘴,又再閉上。她知道,“這個時候,這些安慰是沒有用的。”
出殯時間安排在27號早上8點半,雨已經(jīng)下了一夜。蔡茂強的骨灰被安葬在阿壩州汶川縣漩口鎮(zhèn)汶川烈士陵園里,30名親友負責送他最后一程。
孟凡記得,出殯那天,蔡茂強的媽媽抱著兒子的骨灰,一直不愿意放手,不停地重復喊著“老天爺啊,老天爺啊”。前段時間,她才做完膽結(jié)石的手術(shù),得知兒子逝世后的這幾天里,她已經(jīng)哭暈了很多次。
在蔡茂強姑姑的印象里,他的父親一直是個高高大大的人,這幾天卻快速地消瘦下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成樣子。
孟凡在追悼會上看到蔡茂強的父母,“真的是一夜白頭”。莫琳覺得很難受,“可能在大家眼里,失去的是一個英雄,但是對我們來說,失去的是一個朋友,一個兒子,一個丈夫。”
最近,有很多莫琳和蔡茂強的共同好友來問她相關(guān)的具體情況,她的朋友圈也被懷念蔡茂強的圖片和視頻刷屏,她已經(jīng)不太敢點開朋友圈了。
但她更擔心的是蔡茂強的家人未來的生活。“對于他們來說,這兩天可能不是最痛苦的時候。”現(xiàn)在,所有的汶川人民、親戚朋友都陪在他們身邊,但終究有一天,人們會慢慢淡忘這件事,回歸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去,“到那個時候,他們才是無窮無盡地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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