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古時的謀略、博弈,我們一定會想到戰(zhàn)國時期的蘇秦、張儀等縱橫家。這些人頭腦精明、目光如炬、思維縝密,僅僅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就能“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嘴上功夫讓人嘆為觀止。
那么,我們是不是可以斷言:這些鬼谷子的弟子,就是先秦時期謀略家的巔峰?極有可能也許并不是!妒酚·仲尼弟子列傳》中,有這么一段話:
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
子貢即端木賜,衛(wèi)國人,孔門十哲之一。他的一次出使,改變了天下發(fā)展大勢:保全魯國、擾亂齊國、滅掉吳國、晉國強大、越國稱霸;短短十年內,五個諸侯國迎來巨變,并對其后乃至戰(zhàn)國初期的局勢發(fā)展產生了重大影響。
在我們的印象中,儒生應當是滿口仁義、博愛的道德模范,為什么也會干這種類似于“政治掮客”之類的業(yè)務?我們先大致了解下子貢其人。
子貢雖然是儒家的杰出代表,但他不僅富有經商頭腦,而且能言善辯、伶牙俐齒,與我們印象中的傳統儒生形象完全不同?鬃泳驮潛P這位弟子是“瑚璉之才”,即能夠安定宗廟的治國大才。
在拜師孔門后,子貢常年跟著孔子周游列國。那時正處于春秋末期,是孔子口中“禮崩樂壞”的年代:
一方面,周王室跌落神壇,諸侯國強勢崛起,原本有序的天下逐漸淪為弱肉強食的獸性叢林。齊、晉、楚等老牌諸侯國各領風騷,南邊的吳國擊敗了楚、越后強勢崛起,小國則在夾縫中小心翼翼求生存;
另一方面,隨著周王室的衰落,維系天下秩序的宗法制度也逐漸崩潰,各國內部也出現了“公室弱而卿族強”的現象,晉國的六卿視晉君為無物,齊國的田氏也跟高、國、鮑等貴族斗得不亦樂乎。
一句話:這是個以下犯上、比拼拳頭大小的野蠻時代(相對而言),像孔子的故鄉(xiāng)魯國之類的小國,只能茍延殘喘、茍且偷生。
公元前483年(疑似),東方的老牌強國齊國大舉攻魯,正在周游列國的孔子心系故土,派口齒伶俐的子貢前去搞定這一危機。
我們可以確定一個概念:子貢此行,純粹是以個人的名義;他既不是魯國的使節(jié),也不是請來的外援。這就意味著,他既不能命令任何魯國官員,也不能調動魯國的軍隊,更不能借用魯國的資金、 等任何資源。他 的武器,就是他自己。
在分析局勢后,子貢趕到齊國,拜見了主政的齊相田常。沒用幾句話,他就直接點破了對方發(fā)動這次戰(zhàn)爭的真實動機:借著對外征伐之機,消耗高、國、鮑、晏四大家族的實力,為自己徹底篡奪齊國政權鏟除強敵。
田常對此無法否認,子貢則迅速指出了這一計劃的最大漏洞:想要消耗幾大家族,挑選的作戰(zhàn)對象必須具備足夠的實力;如果攻打魯國這樣富卻弱的小國,無異于是給幾大家族的口中送肥肉,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因此,子貢替田常挑選了一個更有價值的作戰(zhàn)對象:南邊的吳國。吳王夫差野心勃勃,吳國實力強大,跟這樣的敵人交手,一定會對齊國四大家族造成傷筋動骨的打擊。
聽完子貢的計劃,田常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但此時的齊軍已經開拔,如果貿貿然下令掉頭攻吳,一定會引起國內貴族們的懷疑,搞不好會弄巧成拙。
但子貢早有預案:只要田常確保齊軍按兵不動即可,自己會讓吳國主動攻擊齊國。
如子貢所言,當時的吳國正處于國力的巔峰期。繼吳王闔閭以小博大痛擊楚國后,吳王夫差在位期間,首先降服越國,其后為了實現問鼎中原的夢想屢屢北伐,多次與老牌強國齊國交鋒,一度斬獲頗豐。
因此,當風塵仆仆趕來的子貢進獻攻齊之策后,夫差再次蠢蠢欲動,但他心頭尚有一個疑慮:南邊的越國。
在過去的近十年里,越王勾踐雖然表現得低眉順耳、服服帖帖,甚至不惜親自為夫差當牛做馬;但越是這樣的狠人,越是不能對其掉以輕心。夫差擔心,當自己揮師北上時,越國會趁機在背后捅刀子,所以他的想法是先搞定越國再北伐:“越王苦身養(yǎng)士,有報我心,子待我伐越而聽子”。
客觀而言,吳王夫差的這一思路無比正確,但如果落實的話,魯國就要徹底涼涼了。不過子貢早就為這種情況準備了說辭:
其一,如果放任齊國吞并魯國,那以后吳國想要北伐可就難了;
其二,擔心越國捅刀子?我這就去說服勾踐,讓他派出全部精兵跟著您一起北伐。
聽說大名鼎鼎的子貢來訪,勾踐連忙命人清掃道路,前往城外迎接。其后,他更是親自趕到子貢的下榻處,畢恭畢敬的詢問來意。
雙方都是聰明人,子貢直奔主題,他首先把吳王夫差的計劃和盤托出,即消滅越國再北上爭霸。勾踐聞言,驚恐無比,子貢緊接著拋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越國不僅要繼續(xù)忍辱負重,而且還要主動派兵協助吳王北伐,這樣的話,既能打消對方的疑心,又能消耗吳國的實力。
當然了,勾踐也不是這么好忽悠的,他也有一個擔心:假如吳國北伐大獲全勝,國力獲得空前增長,那越國豈不是助紂為虐,復仇大計哪還有指望?
子貢微微一笑,為勾踐分析了兩種可能的結果:
吳國伐齊失利,遭受重創(chuàng),對越國而言正是天賜良機:“彼戰(zhàn)不勝,王之福矣”;
吳國戰(zhàn)勝齊國,必定不會就此收手,而會跟中原的頭號強國晉國一爭高下;而我會提前建議晉君做好準備,對吳國的挑釁迎頭痛擊。到那時,吳軍精銳被齊、晉消耗,“而王制其敝,此滅吳必矣!”
勾踐的反應不難想象,他不僅滿口答應,甚至還贈送重金來表達對子貢的感激。
各國在接下來的舉動,幾乎完全遵照子貢的劇本:
五天后,越國大夫文種奉勾踐之命拜見夫差,不僅送來了大量珍寶,還表示越王愿親自率領精兵3000人替吳國打前鋒;
夫差對這一態(tài)度極為滿意,大手一揮,沒讓越國勞師動眾,自己征調了吳地九郡的兵力揮師北上;
面對各懷鬼胎的齊軍,彪悍的吳軍獲得大勝,野心進一步膨脹,果然逼近晉國,和晉國人狹路相逢;
但晉國早就得到了子貢的提醒,面對早就嚴陣以待的晉軍,吳軍疲態(tài)盡顯、遭受慘敗;
越王勾踐獲悉吳軍慘敗的消息,揮師渡江偷襲吳國,一路摧枯拉朽,兵鋒直抵吳國都城;
吳王急忙趕回,從此陷入了與越國鏖戰(zhàn)的泥淖。公元前473,吳國滅亡,夫差自刎而死。
現在我們整理下子貢出行的成果:
魯國全身而退、免于兵禍;
齊王室以及四大貴族的實力慘遭削弱,田常家族的控制力進一步加強,為后來田氏代齊奠定了根基;
不可一世的吳國,成了 被徹底滅亡的強國;
臥薪嘗膽的勾踐大仇得報,越國崛起,成為春秋最后一霸;
晉國擊敗如日中天的吳國,中原霸主的地位得到加強。
由此可見,魯國、田氏、越國、晉國都是贏家,輸家則是吳國、齊國。最慘的自然是吳王夫差,由于自己的野心,他落入了子貢的陷阱,被坑得傾家蕩產、一無所有。
縱觀子貢的整套游說軌跡我們可以發(fā)現,他之所以能算無遺策,關鍵在于抓住了以下幾點:
首先,情報工作一流,對天下的局勢、各國的戰(zhàn)略訴求、錯綜復雜的矛盾關系了如指掌;
其次,洞悉人心、掌控人性,田常、夫差、勾踐,這些當時的頂流大佬,在子貢面前幾乎都沒什么秘密;
其三,溝通方式高明,無論面對誰,他都能站在對方的立場上,根據對方的訴求,提出一套看似無懈可擊的解決辦法。
正是基于以上幾點原因,子貢才能在極端危急的局面下,見招拆招,迅速擬定、落實了一系列錯綜復雜卻又邏輯縝密的方案,沒有消耗任何成本(除了自己的體力腦力),不僅圓滿完成了老師孔子交給的任務,還在不經意間改變了天下格局的走向;戰(zhàn)國時期的蘇秦、張儀無不名噪一時,但面對前輩子貢,也許只能甘拜下風。更何況,子貢的游說是為了完成師命,而孫、張二人只是為了一己私利。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先秦戰(zhàn)略家與后世政治掮客的最大區(qū)別:嘴上功夫只是表面,深思熟慮、料敵機先才是撒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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