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沒有標準答案

　　西方對于民主的反思之四

　　什么叫民主？世界上是否存在一種盡善盡美的民主？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黃金時代，他們在本土實行的民主制度，曾被奉為圭臬，說成是人類的楷模。然而，這些自認生活在“山巔光輝之城”里的高貴的公民，不肯說說被他們統(tǒng)治的殖民地里人民的生活真相，也不肯說說與他們住在一起的印第安人和黑人的生活真相。

　　正如馬克思在《不列顛在印度統(tǒng)治未來的結果》中說：“當我們把自己的目光從資產階級文明的故鄉(xiāng)轉向殖民地的時候，資產階級的極端偽善和它的野蠻本性就 地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它在故鄉(xiāng)還裝出一副體面的樣子，而在殖民地它就絲毫不加掩飾了。”泰戈爾晚年就憤然放棄英國女王賜給他的爵士稱號，以示極度的失望和強烈的抗議。

　　對于西方多黨議會民主的衡量，不能簡單地用“好”與“壞”來評價。從歷史長河看，爭取獨立的一批美國資產階級和農場主精英，繼承了他們故鄉(xiāng)歐洲的民主傳統(tǒng)，在1776年寫出了美國《獨立宣言》，那里表達的理念是對人類的杰出貢獻，是推動歷史車輪向前的壯舉。宣言一開頭就說：“我們認為這一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

　　可是，當代表們在宣言上簽字的時候，他們的農場里仍有大量的黑奴。我曾參觀過華盛頓的故居，黑奴居住的簡陋的房舍至今還保存著。美國到1920年婦女才有選舉權，1965年黑人才真正擁有投票權，離簽字已189年了。理念的高尚并不能代表實踐的正當。美國的選舉權逐步放開，是為了防止窮人真正的代表進入議會，從而通過法律來剝奪富人的財產權。

　　從美國二百多年的歷史來看，開國元勛們崇高的理念并不是在逐步變?yōu)楝F(xiàn)實，而是逐步喪失。到了現(xiàn)代，更是明目張膽違背了這些理念。在最初的理想設計中，議員是人民的代表，他們一定會為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言；而三權分立，是為了權力監(jiān)督和制衡，防止獨攬。但是一到實踐中，問題接踵而來。

　　1787年，也就是《獨立宣言》發(fā)表之后11年，開國元勛之一漢密爾頓到一些州視察，發(fā)現(xiàn)“（議員的）問題總是想怎么討好而不是有益于人民”。他進一步發(fā)現(xiàn)，選民往往把票投給“吸引他們的本性最惡劣的煽動家”。

　　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2008年3月25日刊登署名文章說：“如今，我們的公共話題更加粗俗，標準更加低下，我們容忍一個政黨公然將美國人分成敵對的陣營，因為它相信這種戰(zhàn)略將在選舉中給它帶來微弱的優(yōu)勢。在這種環(huán)境下，幾乎不可能就重要問題開展成熟、穩(wěn)重、理性的全國辯論。”作者頗為沉重地自問：“美國是否能確保民主持續(xù)下去？我們時代的一個標志在于，我們無法確定這些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

　　英國社會科學家柯林克勞奇2004年寫了一本題為《后民主》的書。他在2007年的一篇文章中分析了民主在當今西方面臨的社會環(huán)境：“社會仍然沒有變成"無階級"。后工業(yè)社會的廣大普通就業(yè)人員也許沒有找到其本身以及他們切身利益的明確定義。但是，與此相反，企業(yè)管理人員和大金融機構越來越明確地把自己視作統(tǒng)一的階級。……因此，一方是強大但沒有組織起來的群眾；另一方是強大但善于表達的經濟精英，新的沖突線在他們之間伸展。……我把這種情況描繪成"后民主"。”如果看一看“占領華爾街”的運動，這種沖突就不難理解。精英們不但可以用金錢影響議會，而且可以用別人難以讀懂的文字和圖表來蒙騙民眾。經濟界人士說，華爾街設計的“復雜衍生金融產品”，有時連設計者本人都弄不懂。

　　在這樣一種社會狀況下要實現(xiàn)真正的民主，實現(xiàn)開國元勛們的理想，真是難上加難。所以法里德扎卡里亞2009年6月22日在《新聞周刊》上撰文分析當前的經濟危機時說：“這是一場金融危機、民主危機、全球化危機，從根本上說是道德危機。”

　　大家已經看到，今天西方多黨議會民主至少有三個致命傷：一是金錢對政治的操控；二是議員為了自己當選討好選民而缺乏長遠政治眼光；三是政黨惡斗而使政治機器幾近癱瘓。在這三者后面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致命傷，那就是個人主義。資本主義社會的倫理基礎就是個人主義。美國《獨立評論》2007年秋季號刊登哈佛大學政治學和法學雙博士丹尼爾崔的文章說：“個人主義之所以出現(xiàn)，是因為個人養(yǎng)成了對自力更生的"傲慢的自信心"，不再設想自己怎么"還可能重新需要彼此的幫助"。這預示著公民社會中協(xié)作的所有形式的終結。……個人主義如果肆虐，顯然會產生十分嚴重的后果。它會扼殺經濟繁榮，阻礙知識的進步，把文明重新推向野蠻，使人民準備遭受奴役。”

　　西方民主制度的內在矛盾是明擺著的，現(xiàn)在的問題是他們是否有能力和辦法來克服它們？如若做不到，那只能在這種困頓中迎來更大的社會風暴。德國《時代周報》2008年1月3日一期刊登該報編輯、政治分析家特奧佐默的一篇文章，原文提要是：“今后50年將帶來什么：西方的影響力減弱，亞洲崛起，恐怖活動減少。如果資本主義不能很好地解決不平等問題，它有可能走向滅亡。”他寫道：“關于人類前途的重要討論將圍繞這一點：……資本主義是否已學會將競爭力與社會團結聯(lián)系起來？”

　　現(xiàn)在的西方民主制度能做到這一點嗎？很難。作為地球村的一員，非西方的社會并不想看西方的笑話，全球化已使各國的利益交織在一起，為人類長遠利益計，還是希望西方能繼續(xù)探索，開辟新的天地。

　　前進的第一步是自省，而不是自傲。民主不要掛在嘴上，而要付之行動。有一個詭異的現(xiàn)象大家疏忽了：大約從20世紀中葉起，人們開始并沒有注意到，后來忽然發(fā)現(xiàn)，他們幾乎不再稱自己是“資本主義”，而是用“民主國家”來自稱。漸漸地，他們便登上“民主神壇”來指點蕓蕓眾生發(fā)號施令了。“資本主義”一詞同“剝削”“殖民主義”“貪婪”“奴役”脫不了干系，而用“民主”一詞，則閃耀著迷人的光彩�，F(xiàn)在是西方卸下光環(huán)趕緊自救的時候了。

　　人類對于民主的探索，大約有兩千五百年的歷史了。古希臘的蘇格拉底研究過雅典工商奴隸主民主和斯巴達大土地奴隸主寡頭政治。他是傾向民主的，卻被那個民主政體判處了死刑。他的學生柏拉圖主張建立超越民主政治和寡頭政治的新體制，寫了 的《理想國》，主張讓“哲學王”來治理國家，結果只留下了一些理念。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特別是推翻了皇帝和國王后，如何做到“人民當家作主”，有許許多多的嘗試。丘吉爾說現(xiàn)代議會民主是“最壞的，除了已經嘗試過的以外”，其實是說，它是在試了各種辦法之后不得不接受的最不差的一個。既然并不令人滿意，那就還得繼續(xù)探索。這里就有三個根本問題：一是如何保證選舉的公正和有序，以及政權的順利交接？二是當選的執(zhí)政者是否真正以人為本？如何監(jiān)督？三是如何把握好民主與集中的度？如果集中是眾口諾諾，一人專斷；如果民主是眾口囂囂，莫衷一是，兩者都會帶來災難。民主現(xiàn)在沒有標準答案，也永遠不會有標準答案。它要求人類不倦地探索。

　　2012年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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