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如此紛亂的局面,趙匡胤在征詢了張永德、趙普等大臣的意見之后,確定了與后周柴榮基本一致的“先南后北”、“先易后難”的戰(zhàn)略方針。
964年,趙匡胤派王全斌、崔彥進、劉光義、曹彬等兵分兩路進攻川蜀,次年年初滅后蜀。970年,派潘美進攻南漢,次年滅之。南唐國主李煜驚恐之下上表自削國號,稱江南國主,意圖以對宋的恭順來維持在江南的統(tǒng)治。趙匡胤一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否之,974年,曹彬、潘美率十萬大軍,戰(zhàn)船千艘,進攻南唐,一年后金陵城破,李煜肉袒出降。
對于北漢和幽云,趙匡胤也有主張。
968年和969年,他兩次出兵北漢,都因遼出兵援助,無功而返。976年,他第三次進攻北漢,也因突然離世而終止。
對于北漢趙匡胤的主張是用武力堅決拿下,而對于幽云則是兩手準備。
北宋建立之初,趙匡胤就設立了封樁庫,積存每年的財政盈余,等到蓄滿三五百萬以后,與契丹交涉索還燕云的土地與民眾。倘若契丹同意,這些款項就作為贖款,否則就散盡庫錢,招募勇士,武力攻取。按照他的估算,以二十匹絹的價錢換取一個遼兵首級,遼朝十萬精兵用二百萬匹絹也就搞定了。
這一規(guī)劃表明,趙匡胤對于幽云十六州是志在必取的。
而趙光義雖然因為燭影斧聲、金匱之盟這一系列疑案,以及高梁河車神、陣圖天子等被貶得一文不是,但他在即位之初還是承繼太祖遺志,頗有進取心的。
978年,趙光義用強大的政治攻勢,迫使吳越的錢氏和漳泉兩府的陳洪進相繼納土歸附,次年又出兵北漢滅之。
雖然其中有提高自己威望,以消弭自己得位不正的因素,但不能否認趙二本身建功立業(yè)的雄心。
可惜,高粱河一役十二萬宋軍圍城三匝,卻一朝盡喪,趙光義股中兩箭,驢車逃命。
當年九月與次年十月,為報復幽州被圍之辱,遼軍又兩次攻宋,然雙方互有勝敗,誰都不敢說穩(wěn)操勝券。至此,解決燕云問題,成為一個棘手的難題。
對趙光義來說,收復燕云責無旁貸,退一步講,大言既出,不打則貽笑天下,威望掃地。但是若打,則覆轍在前,勝負難料。趙光義有點進退兩難。
太平興國七年(982年),趁遼圣宗新即位之際,趙光義甚至謀求與契丹和解,以恢復以前的和平狀態(tài),但因沒有正式的國書而遭拒。但要下國書求和,他又拉不下面子。所以,在接到遼朝明確拒絕的信息后,趙光義重新開始積極備戰(zhàn)。
雍熙三年(986年)正月,經(jīng)過長期準備,趙光義決定再次發(fā)動大規(guī)模的伐遼戰(zhàn)爭,史稱“雍熙北伐”。之所以這時發(fā)起北征,趙光義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做出的決斷。
對內方面,高梁河戰(zhàn)敗時,軍中見皇帝不知去向,竟有人打算擁立趙德昭繼位,這令趙光義深感皇位不穩(wěn),于是轉而鞏固內政。
到雍熙初年,不僅太祖諸子已死,連居于準皇儲地位的皇弟趙廷美也已貶死,他最后一塊心病已經(jīng)除掉,因而可以放心攘外了。而自幽州之役以來,七年的戰(zhàn)略物資準備,也足以應付一場大戰(zhàn)。
對外方面,邊將賀令圖上奏說:“契丹主少,母后專政,寵幸用事,請乘其釁,以取幽薊。”
雖然我們事后知道,承天太后蕭綽與韓德讓共掌朝政稱得上是黃金拍檔,這一時期也是遼朝歷史上最輝煌的年代,但從當時的實際情況來看,遼圣宗這年才十六歲,說得上是“主少”;政事聽命于蕭太后,說“母后專政”也名副其實;而蕭綽也確實重用她所鐘愛的韓德讓,以“寵幸用事”評斷也相去不遠。
賀令圖的上奏無疑給宋師北伐提供了強有力的理論支持。從這一方面來說,趙光義在對外征戰(zhàn)時機的選擇上,是沒有錯的。
雍熙北征是趙光義親自指揮的,他雖然沒有親征,但無論是戰(zhàn)略方面還是戰(zhàn)術上都做了詳細的部署。
一、東路軍以曹彬為帥,米信為副,分兩隊,相互照應出雄州。趙光義特別囑咐曹彬,一路上要張大聲勢,做出強攻幽州的態(tài)勢,但實際行軍需持重緩行,不得貪功。目的是牽制遼軍主力于東路,使其無暇西顧,從而為中西兩路爭取時間,待山西及北方各州攻破后,宋師有了可靠的后方,諸軍就可以放心完成對幽州的合圍了。
二、中路軍以田重進為主將出飛狐口,目標奪取蔚州等地,使遼軍無法從西面進入太行從而威脅東路軍的后方。
西路軍以潘美為主將,楊業(yè)為副,出雁門,攻取云州(山西大同)等山后地區(qū),再與中路軍會合,然后揮師東進,從北面與東路軍夾攻幽州。
從中可以看出,自折戟高梁河之后,趙光義是動了番心思的。比起高梁河單一的軍事路線,此番三路大軍可以實施戰(zhàn)略包圍,并且東路主戰(zhàn)場又安排兩支部隊策應。可以說雍熙北伐最終目標明確,各條戰(zhàn)線的分任務也清晰,這次的部署是沒有問題的。
當然,戰(zhàn)略歸戰(zhàn)略,在具體執(zhí)行中,還是存在很大變數(shù)的。
其一,這次北伐的主力無疑是號稱10萬的東路軍,廣闊的河北平原也很容易形成正面戰(zhàn)場。而東路軍的行軍路線又是最短的,極容易單方面與遼軍主力會戰(zhàn),所以趙光義才千叮嚀萬囑咐,要求曹彬部一定要嚴格控制行軍速度。但如果行軍過于緩慢,又不能起到牽制的作用,這里面的分寸不好把握。
二、西路軍離幽州最遠,所要攻克的州縣又是最多的,并且深入遼國作戰(zhàn),又要盡快與曹彬部合攻。所以對西路軍的要求就是快。而潘美這路一旦進展不順,那整個方案就全盤皆輸了。所以,西路軍盡管不是主力,卻起著決定性作用。
三、中路的田重進比潘美容易些,但飛狐口,蔚州乃是兵家必爭之地,一旦沒法攻克,那么左右兩軍的聯(lián)系將會被遼軍切斷。
四、打這種背面迂回戰(zhàn)術,三軍主將需要及時掌握另外兩路的動態(tài),但古代通信受限,行軍狀態(tài)很難信息同步,這就需要主將審時度勢,根據(jù)戰(zhàn)場變化采取靈活多變的戰(zhàn)術。所以主將的能力問題是這次戰(zhàn)略部署能否達成的關鍵。
結果證明,曹彬拖了后腿。
下面我們來看一下實際作戰(zhàn)情況。
雍熙三年一月二十一號,開始北伐,東路軍出雄州,中路軍出定州,二月十四號西路軍出代州。
由于采取了嚴格的保密措施,遼國方面直至同年的三月六日才得到消息。蕭太后在明確了宋師進攻方向之后,做出了如下部署:
令耶律休哥為南京(幽州)留守,對付東路曹彬部;大將耶律斜軫為都統(tǒng),率軍增援西北諸州。她自己則與遼圣宗耶律隆緒一起,駐軍于駝羅口(今北京昌平西北)督諸軍為應援。
蕭綽的安排不可謂縝密,她甚至派出了將軍勤德到渤海之濱去守衛(wèi)海岸,因為她擔心宋師可能會由泥姑口(今天津塘沽)北進,配合作戰(zhàn)。
但畢竟遼國方面失了先手,宋軍三路挺近,進展順利。
三月五日,東路軍先鋒李繼隆擊敗遼軍,取得固安。
三月九日,田重進在飛狐口南擊敗遼軍。
三月十二日,潘美軍逼降寰州刺史趙彥章,次日圍攻朔州,朔州守將不戰(zhàn)而降。
三月十三日,曹彬主力攻克涿州,李繼隆大腿中矢,血流至踵。
三月十五日,中路軍大將荊嗣兩面包抄,逼遼軍投崖而下,斬殺甚多。最后又以疑兵之計,使遼軍退去并乘勢追擊,生擒遼將大鵬翼。
三月十九日,西路軍破應州。
三月二十三日,中路軍攻占飛狐北口。
四月三日,田重進在飛狐北再次擊敗遼軍,斬殺兩將,逼近蔚州。同日,潘美攻克云州。
四月四日,米信以三百人御敵死戰(zhàn),李繼宣率軍來援,在新城北擊敗遼軍,并拿下新城。
四月十七日,田重進逼降蔚州。
一個多月的時間,宋軍基本按照原計劃執(zhí)行,并且各條戰(zhàn)線都取得了進展。其中西路軍最為順利,一直打到了云州,可以說是窺視幽州了。中路軍受到的抵抗不小,但好在將領采取了適當?shù)膽?zhàn)術,拿下了飛狐口,奪取了蔚州。
東路軍看似也順利,拿下了幽州前哨涿州,但實則麻煩開始了。
因為它的速度還是過快了。按照趙光義原先的計劃,東路軍在四月初應在新城附近,而曹彬在三月中旬已然拿下涿州,所以,趙光義在聽聞奏報后,就認為取涿州的時機不對,太早了,不能算持重緩行。因為這樣一來,契丹有可能會認為戰(zhàn)爭已全面爆發(fā),很可能會分兵據(jù)守。那樣就會增加西線、中線的進攻難度,所以,曹彬每一次捷報都令趙光義惴惴不安。
另外他還有一次隱憂,就是擔心曹彬行進過快,會導致糧草供應不上,更擔心遼軍截取糧道……
只是曹彬不聽指令,是他沒有想到的,所以他在東路軍取涿州后的第一時間,就派出使者到曹彬軍中重申“持重緩進”的詔令。
然而此時已經(jīng)有些晚了。
東路軍在攻占了岐溝關、涿州以后,耶律休哥雖然仍堅守幽州,避免與宋軍正面交戰(zhàn),但還是派出了大量輕騎深入敵后,實施騷擾、斷糧道等戰(zhàn)術,疲憊宋軍。與此同時,蕭太后也立即征調諸部兵馬增援,令西北各州堅守不出,以待時機。隨后母子倆親率大軍南下,駐兵涿州東北,等待各路援軍,以便決戰(zhàn)。
東路軍確實是吸引了遼軍主力,不過卻是時機不對。稍早一些,可以為中西兩路減輕壓力,再及時退守雄州,即可取得調動敵人之目的;稍晚一些,中西路軍可能已在幽州的背面,屆時東路軍再強勢挺近,三路合圍并不是夢。這也不得不說,蕭太后應對的果決,耶律休哥不愧為草原三大戰(zhàn)神之首。
東路軍人數(shù)眾多,行軍又快,加之休哥對糧道的不斷騷擾,在到達涿州十幾天后,糧食就耗盡了(這倒不是趙光義克扣軍糧,主要還是糧道被斷,據(jù)《宋史》載,曹彬部十天即用盡了至少一百萬斤糧食,馬料還不算。宋朝讓其帶的軍糧是夠標準的),曹彬無奈選擇退軍,打算退守雄州以便就糧,同時保護糧道。
趙光義一聽,肺都氣炸了,說哪有敵軍在前,反而退軍取糧食的,有這么鬧著玩的嗎?他馬上遣使令曹彬停止撤退,沿著白溝河去和米信會和(這佐證了米信軍是按照他的戰(zhàn)前部署行事的,因為這時米信打完新城,應該確實在白溝河附近),養(yǎng)精蓄銳等待中西路軍的會師。
然而,這時中西路軍屢戰(zhàn)屢勝的捷報傳來,東路軍將士紛紛要求出戰(zhàn),以便為北征主力爭回點面子(叫的最兇的就是副都部署崔彥進,有人認為他是趙二的親信,又將這筆賬算到了高粱河車神頭上,其實是崔不服曹彬所致)。曹彬竟然無法壓制,無奈裹挾著米信部,帶著五十天的糧食又向涿州(已經(jīng)被遼軍奪回)進發(fā)。
因耶律休哥以輕騎不斷夜襲單兵落伍者,曹彬命部隊排成方陣行進,一邊行軍,一邊在兩邊挖掘壕塹,以防敵騎侵襲,將士疲憊不堪,從雄州到涿州僅百余里路,竟走了二十來天。等到達涿州,曹彬卻發(fā)現(xiàn)蕭太后率大軍已駐扎在涿州東北,連忙決定退兵。這時耶律休哥已補充了精銳的援軍,開始全力追擊宋軍。
五月,兩軍激戰(zhàn)于岐溝關,宋軍以糧車環(huán)繞自衛(wèi),被遼軍包圍,成關門打狗之勢。曹彬、米信趁夜色率部突圍,渡拒馬河時,遭遼軍追擊,溺死者不可勝計。曹彬潰退至易州,駐營沙河,聽說追兵又至,宋軍如驚弓之鳥,爭過沙河,死者過半,河水為之不流。殘余宋軍向高陽潰逃,結果又被耶律休哥追上,死者數(shù)萬,丟棄的兵甲高如山丘。宋軍主力全線崩潰,傷亡慘重。
東路軍慘敗,即便另外兩路取得了相當?shù)膽?zhàn)果,但也失去了意義。就像馬謖失街亭,強如諸葛亮也只能全線撤退。
趙光義接報后,還保持著清醒的頭腦,他立即命中路軍退駐定州,西路軍撤回代州。
但蕭太后卻不肯輕易放過宋軍,她命耶律休哥調集優(yōu)勢兵力西向,全力對付中西兩路宋軍。見到宋軍后撤,耶律斜軫等不及援軍到達,就主動出擊了。這時,中路軍已安全撤回;西路軍卻因要掩護四州百姓內遷而孤懸敵后。
于是,西路軍副帥楊業(yè)在監(jiān)軍王侁的言語逼迫下,只能與與遼軍正面交鋒,最終在陳家谷拼死血戰(zhàn),中箭被俘。
遼軍在岐溝關和陳家谷兩次戰(zhàn)役中大獲全勝,徹底擊敗了趙光義親自指揮的雍熙北征。
稍作休整后,十一月,遼軍分東西兩路南下攻宋,以作為對雍熙北征的報復。西路軍由耶律休哥率領,東路軍則由蕭太后親自統(tǒng)率,兩軍在津沱河北會合,然后渡過黃河直撲瀛州。宋朝守將劉廷讓(義社十兄弟之一)約滄州守將李繼隆以精兵來援,豈料李繼隆畏縮不至。當時天氣奇寒,宋軍拉不開 ,被遼軍圍困聚殲,死者數(shù)萬,大將賀令圖等被俘,劉廷讓只身逃回瀛州。遼軍乘勝南攻,大名以北,悉遭蹂躪。耶律休哥建議干脆把遼朝邊境推至黃河北岸,蕭太后認為宋人頑執(zhí),中原廣大難制,沒有同意,反而于次年正月,下令還師。
雍熙北征是宋遼之間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戰(zhàn)役,也是趙光義企圖收復燕云的最后努力。這次軍事行動再次以慘敗告終,對遼宋雙方以后的歷史走向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對宋來說,雍熙北征的失敗在君臣將士中間普遍滋生出一種恐遼心理。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宋朝徹底放棄了以武力收復燕云的夢想,把戰(zhàn)略進攻變?yōu)榻椌阜烙瑢|一味采取守勢。
為了阻遏遼朝騎兵的南攻,趙光義采納了雄州知州何承矩的建議,在西起保州(今河北保定),東至泥姑寨(今天津塘沽)的九百里間,利用原來的河淀塘泊,疏通蓄水,構筑塘堤,形成了一道南北寬十里至百里不等、深數(shù)尺至丈余不等的防御地帶,其間設立寨鋪,派兵駐守。
隨后,趙光義就把統(tǒng)治重點放在了對內的防范和控制上。端拱二年(989年),他聲稱“欲理外,先理內,內既理,外自安”,確立了宋朝一以貫之的守內虛外政策。由于收復燕云的無望,宋朝北大門的鎖鑰始終掌握在遼朝手中,不久就有澶淵之盟的訂立,令宋朝背上了歲幣的包袱。這種陰影也直接影響到了宋朝對夏、金關系的格局。
對遼來說,反擊永熙北伐的勝利不僅解了幽州之圍,而且保衛(wèi)了遼朝立國生命線的幽云十六州。蕭綽也借此將契丹這一漁獵民族轉變?yōu)榘朕r耕民族,遼朝也在她的統(tǒng)治下有了長足而穩(wěn)定的發(fā)展。
實際上,高粱河戰(zhàn)敗后,趙光義并沒有死了收復燕云之心,對于幽云十六州他志在必得是合情合理的,永熙北伐采取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也是明智且得當?shù),可惜所用非人,如果不是曹彬,換做韓信一類的帥才,四路大軍合為一處,契丹將無力阻遏宋師,獲勝是一定的。
真如此,高粱河戰(zhàn)神在后世的風評應該會顛倒過來吧?韓信胯下受辱,方有以后的絕代兵仙,趙光義驢車逃命,終有收復燕云的豐功偉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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